144分鐘的《月》雖然節奏緩慢,但對於角色的心理變化描寫細緻,角色的情感與訴求鮮明,之間的互動帶來不俗的戲劇性。導演以低調的手法處理殺人場面,並沒有刻意賣弄血腥或視覺上的震撼效果。而電影對創傷後遺,何謂生命及同理心都有深入的描述,令觀眾印象深刻,發人深省。
星期六晚路過台北光點電影院,看見有兩齣都是宮澤理惠主演的電影正在上映,分別是復修版本的舊作《東尼瀧谷》,和1月5日在台灣正式上映的新作《月》。因為當時與《月》的開場時間較為接近,於是便買票入場(台北光點沒有網上售票,門票都要在電影院旁的票房購買)。
《月》於去年10月13日在日本上映,片長144分鐘,由石井裕也編劇並執導。石井是80後日本導演,滿島光是他的前妻(2016年已離婚),廣為香港觀眾熟悉執導作品包括《字裡人間》,2013年上映的電影,除了代表日本角逐奧斯卡外語片獎,更獲得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電影、導演及男主角等5個大獎。
與《字裡人間》的浪漫感人有所不同,《月》是一齣十分嚴肅沉重的電影。電影改編自邊見庸的同名小說,小說本身則是改編自2016年震驚社會的相模原市身心障礙者(智障人士)宿舍「津久井山百合園」殺人事件。當年7月26日凌晨時分,「津久井山百合園」的前員工植松聖(當時26歲)闖入宿舍內殺人,造成46名智障人士及工作人員死傷,他宣稱這次大屠殺是「為了日本社會的美好而行動」。事件在日本社會引起廣泛討論。而石井裕也在近年把事件拍成電影《月》,是因為他認為「相模原市身心障礙者宿舍殺人事件」並不是單一事件,這些年來,社福機構虐待事件仍然不時發生,而被揭發的極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希望電影能夠引起社會討論及關注。
故事由宮澤理惠的角色身處311地震後的災難環境揭開序幕,然後是把頭髮剪短,變成現在的模樣。幾個鏡頭便交代了這個角色曾經歷過創傷,直接影響對現實及生命的看法,可視為日本經歷過311地震後, 普遍群眾處於災後陰影下的心態。
宮澤飾演42歲的堂島洋子,曾是獲獎作家,誕下了患先天疾病的兒子,從出生到三歲離世這三年來,她與在病榻上的兒子無法用言語溝通,讓她一直身陷無力感,重大打擊更影響到往後的生活,如今她寫不出任何東西,與丈夫的婚姻生活更一直被喪子的陰影籠罩著,連吃飯也只能並排而坐,不敢直視對方,生怕與丈夫眼神接觸便會觸動起彼此的喪子之痛與自疚感。小田切讓飾演的丈夫是一位自僱的短片導演,為了追尋夢想而活在自己的世界。兩個生活拮据的中年人,彷彿被現實淘汰的一群。為了生計,選擇不多的洋子進入了身心障礙者的宿舍打工,在那裡認識了磯村勇斗及二階堂富美飾演的員工。
二階堂富美飾演的陽子,到療養宿舍打工是為了寫小說,她討厭一切的虛偽,包括宗教與謊言,視洋子為偶像。磯村勇斗飾演的小聖,在療養宿舍工作初期曾經非常熱血,更主動為宿舍的身心障礙者製作圖畫劇場,然而在院內經歷過某些事情後,令他認為社會根本不想有這一群身心障礙者存在,只是沒有人敢去行動,於是,他為了讓社會變得更好,便把沒「心靈」(在他眼中那些無法以言語表達自己意願的身心障礙者)的「垃圾」清除,在療養宿舍進行了大屠殺。
電影版本與小說最大的分別在於加入了宮澤理惠與小田切讓飾演的夫妻角色。這讓本來發生在療養宿舍的殺人事件,有了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堂島洋子除了是事件的旁觀者,她本身也有自己的故事及不同角度,她曾經是兒子的照護者,在喪子後的心理障礙亦令她成為了障礙者。透過堂島洋子這個角色,電影版的《月》讓整件殺人事件的來龍去脈更加立體,對療養宿舍員工虐待院友的心態,以及兇手行兇動機有更為全面的描述。
社福機構虐待事件的發生,電影歸疚於療養宿舍員工因長期面對工作環境的極大壓力,而變得刻板麻木,繼而失去同理心,將院友物化,把他們當成只是存在於空間沒有感受(或無法表達感受)的一群物件。因此在電影中,我們看見員工虐打不聽話的院友,把他們鎖在臥室及椅子上,又用電筒戲弄智障院友作為娛樂。
電影亦以一場洋子與小聖的對手戲,去探討屠殺行動背後的可能性。洋子問小聖個不知道優生學?又問他是否被納粹主義影響?小聖說他根本不知道優生學,更加痛狠納粹迫害及屠殺猶太人。電影中,小聖的女友也是聽障人士,而他之所以要殺死身心障礙者,是因為他認為他殺的不是人,而是一些沒有「心靈」的空殼,一些不再被任何人需要、被社會淘汰的垃圾。 小聖亦指控社會的偽善,對身心障礙者的憐憫只是旁觀者讓自己感覺良好。 他認為療養院之所以設在山林中,就是因為日本社會根本不想身心障礙者影響到「正常人」的生活,事實上員友的家人亦甚少會來探望。這些身心障礙者的家人都把他們放在療養宿舍,當作視而不見,就像他們從不存在一樣。
小聖的憤怒來自他鄙視社會的虛偽,他計劃屠殺來驅散自己的無力感,甚至有一種為社會代勞的使命感。這種自以為是的扭曲想法,麻木殺人,是不折不扣的一次恐怖襲擊。「津久井山百合園」殺人事件是一場社會悲劇,亦是兇手缺乏同理心藐視生命的不幸事件。
144分鐘的《月》雖然節奏緩慢,但對於角色的心理變化描寫細緻,角色的情感與訴求鮮明,之間的互動帶來不俗的戲劇性。導演以低調的手法處理殺人場面,並沒有刻意賣弄血腥或視覺上的震撼效果。在月夜下殺人,兇手冷靜行事,沒有猙獰的面目,反而令觀眾不寒而慄。而電影對創傷後遺,何謂生命及同理心都有深入的描述,令觀眾印象深刻,發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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