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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可能已經到了盡頭？」

「盡頭的意思，不一定是死亡，也不是說，不能繼續過舒服的好日子。」

「盡頭就是沒有變化，不斷週而復始沒有可能性的人生，這個社會有太多人都走到了盡頭……」

「一個人的人生如果跟其他大部分的人一樣，那就是一種週而復始。每個人都在重複另一個人的人生……」

「每個人都有很多機會鑿開盡頭後的海闊天空，只是不敢鑿，不想鑿，就這麼卡在盡頭裡。」

「因為大家都怕跟別人不一樣。」穎如幽幽地說：「大家都怕自己跟螢幕上的別人不一樣，所以全部都卡在盡頭、一動也動不了……」

「我會鑿開它。」”

節錄自九把刀《樓下的房客》網絡章節(六)
http://giddens.idv.tw/story/dark/tenants-downstairs/266-tenants-downstairs-6

從我進場看到由任達華飾演的房東開始，我就知道，九把刀完全把自己跟觀眾困在了港產電影情意結的盡頭，而且更在結局鑿開一個往下延伸的黑洞，把大家都坑進去。

(警告：本文內有巨雷，未觀影者閱讀請三思)

《樓下的房客》改編成電影對於我這個九把刀的老讀者來說，是欣喜的。在上次失敗的《殺手歐陽盆栽》電影化之後，讀者總會期待屬於九把刀暗黑的那一面仍有其他機會展露在電影的世界裡，當然《樓下的房客》是獨立而又最適合改編的一套。

改編電影總會跟小說有點不同，這是可以理解的，而一般來說如果由原作者進行改編，可能會有些更有趣的新意，但九把刀作為編劇，最大的問題在於「沒有新意」，將原本充滿變化可能的劇情，變成了最沒有驚喜的一條直路。

任達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幾乎是港產電影中「變態」的代名詞，當然另一個是黃秋生。任達華從正義到邪惡甚至艱苦的小人物，都拿捏得爐火純青，偏偏在變態這個方面，不只是港產電影有點將他濫用，連前幾年的內地電影都沒放過他，導致無論華哥在「房東」這個角色上多麼用力，嘗試了多少種層次，卻跑不出那條既定印象的直路，甚至連結局的設定上都重複了他另一些深入人心的螢幕形象，在我看來，把房東這個角色交給任達華，又把房東如何選擇房客的心理考慮拿掉，這一開始就成了一個「盡頭」，沒有變化，周而復始，卡在那裏。

第二個盡頭來自於李康生，李康生演這類同性戀的角色，本身就是一種重複，長時間浸淫電影節的朋友，絕對對李康生的延展性不陌生，李康生的表演尺度一向也很大，所以李康生飾演的郭力一出來，一開始調情，對著令狐開始吻下去，大部分對他有認識的觀眾都會覺得「李康生演得太好了，果然是李康生」，那這個難道不是另一個周而復始？

第三個盡頭在於台灣電影視覺效果跟自我道德觀的侷限，很想很想拍，很用力的拍，到具體戲肉了，突然就輕輕的帶過去了。就像一條硬起來的老二，硬了大半天，剛開始抽送，卻軟掉了。

沒錯，飾演老張的莊凱勛跟飾演陳小姐的李杏，很用力的要拍出放縱的質感，然後到戲院版，剪掉了。

飾演穎如的邵雨薇突破自我，隔著雨衣露了兩點，然後該殺人噴血的地方沒了，全身都是乾掉的鮮血逐漸沖刷掉的部分沒了，隨意亂插針筒打牛奶、醬油的部分卻變成打得仔細小心的點滴，穎如突然從原著的作家變成了醫師？整套電影最有感覺的地方剩下了陽台的對話，以及跟房東在門口的火柴拉鋸戰，虐殺的部分最痛的也只感覺到是縫嘴唇的部分，很大一個程度上，這個穎如剩下一個外殼，變成一個在電影裡周而復始玩虐殺的空白人物，以分屍而言的場面，2009年同為台片的《絕命派對》比這套細緻的多。

王爸爸跟王小妹妹的互動也是如此，戀童亂倫這種根本就很難拍，在尺度上也不可能真拍，目前的拍法可能都已經被罵很慘，但是原著正因為這種強大的禁忌，甚至王小妹妹的裸體，才最後導致了老張跟王爸爸的結局，那種忍不住的衝動，電影裡用了洗澡帶過，這雖然是很大的突破，拍都拍了，偏偏到最後關頭的部分，導演跟編劇又讓劇情縮回去了。若是這麼怕碰觸到這個禁忌，為什麼不在改編的時候一開始就把王小妹妹安排成16歲？甚至16歲輕度弱智？至少這樣在整個劇情推動上，就不用變得不上不下，最後又卡在另一個盡頭裡。

博彥跟令狐這兩個角色都演得不錯，偏偏對手戲遇上了任達華跟李康生，於是馬上出現了新人整體失色的狀態，把力度氣場不同的演員擺在同一個舞台上，不是觀眾想比較，而是不想比較也會不由自主的比較了。

要拍就不要怕，CULT片不是每個都能拍成經典的，園子溫、朴贊郁、三池崇史並不是每套CULT片都令人難忘，但是那種野性心寒從身體裡蛻變出另一個野獸一樣如魔鬼的另一個自我卻是相通的，我們會記住小百合對美津子的亂倫妒忌(《奇異人生馬戲團》)，記得大秀割下自己的舌頭贖罪並隱瞞自己與女兒亂倫之愛(《原罪犯》)，我們會記住山崎麻美慢慢把中年男友虐殺肢解的場景(《切膚之愛》)，而《樓下的房客》我只能深刻記得幾段黑色幽默，任達華看到老張搞上陳小姐的讚嘆，任達華聞那根幫博彥開苞的黃瓜，老張舔馬桶，任達華吻了李康生，任達華被虐待，這是多麼的無奈。(嗯，我坦白我一定還會記住邵雨薇的雨衣裝。)

最後的盡頭，還是來自於新版的結局跟任達華，根據可靠的資料來源，在2016的富川奇幻電影展裡放映的結局版本，房東是沒有另一個身分的，偏偏公映版的結局，九把刀把任達華扔進了港產電影用了幾十年的老結局裡，直接把所有人一次過坑殺。坦言，當我看到這個結局的時候，做為老讀者，差點沒氣到吐血，前面鋪陳了那麼多，突然來一個反過來都會背的結局，除了最後房東的那張穎如畫像有點張力，其他任達華被虐待的一堆又一堆的畫面，都完全敵不過他那個港產電影的老身分帶來的殺傷力。

《樓下的房客》拍得很努力了，崔震東作為一個新導演做出這樣的挑戰，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當劇本卡在港產電影的情意結裡，畫面及電影張力卡在台片的道德觀裡，能剩下來的東西就太平鋪直敘了，前導預告裡的色彩原本鮮豔的令人擔憂也同時令人驚喜，可惜到了實際電影裡不同房間的場景分割太深，現實與虛幻也缺乏了畫面的對比，那種原先預計的色彩驚豔也不見了，這是令人嘆息的另一點。

只能期望下次說要鑿開盡頭的時候，別先把盡頭搬到自己眼前。

後記：九把刀其實在《等一個人咖啡》裡已經出現了這個問題，使用周慧敏做咖啡店主，大師兄，鐵頭功之類的亂入本身就帶有太重的港產電影情意結，但至少周慧敏演出了另外一個感覺，這次的任達華演得很好，卻是另一個重複，配合上《樓下的房客》的主題，實在很難不狠狠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