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日公休》無添加的台中人情味

“《本日公休》滿滿的人情味，看了很溫暖，品味人生的甜酸苦辣，不用加鹽加醋，情味剛好。”

3月12日晚，我在新北市淡水區的美麗新影城看了《本日公休》。吸引我的是故事介紹：「一位堅持信念的理髮阿姨，理出療癒暖心的台味故事。」

近年，在香港看了不少社會性的寫實生活小品。印象最深的有由陳小娟首次執導、黃秋生、 姬素·孔尚治主演的《淪落人》，講述菲律賓女傭與坐輪椅的老人生命影響生命的故事。黃慶勳執導、郭富城主演的《麥路人》，則道出了一群每晚留宿麥當勞的流浪者故事；而李駿碩執導、李麗珍、吳鎮宇主演的《濁水飄流》亦展示了一群流浪漢及遊民的生活面貌與困難。去年也看過幾齣關於家庭倫理的香港電影，《阿媽有咗第二個》（台譯：《媽的星寵兒》）、《過時. 過節》與《窄路微塵》，亦受到香港觀眾愛戴及關注，情味最濃的是林森執導的《窄路微塵》。

因為名牌效應，是枝裕和的名字彷佛成為了這些寫實小品電影質素的評級標準及好用的宣傳字眼。即將在台灣上映的《過時. 過節》，在社交媒體的宣傳曾引用了影評人張硯拓一句評語：「能讀到是枝裕和X楊德昌的影響，同時又是原汁香港味家庭的故事！」筆者是香港人，也有看過《過時. 過節》，只能說這句借名牌效應的評語實在有點過了火位。

《本日公休》也跟是枝裕和有著微妙的連繫。故事的創作原型來自導演傅天余的家庭背景：傅導的母親就像片中的阿蕊一樣擁有一家傳統家庭式理髮店。2013年，傅導因為參與「台灣紀錄片雙年展」而製作了以台中為主題的紀錄短片《阿蕊的家庭理髮》。到了2020年，傅導在金馬導演工作坊遇上是枝裕和，在對方鼓勵下，便決心要將這個自己熟悉的題材拍成長片，成為電影《本日公休》。

我不是台中人，所以在寫這篇文章的題目時也曾經有一刻心虛：台中的人情味你有多懂？憑甚麼說無添加呢？ 後來，我說服了自己：人情味是否無添加是否能動人，是演出來的還是投入了角色將情感自然流露出來的，作為一個活了差不多半世紀的人，還是可以分辨得到的。舉個例子，毛舜筠演的阿媽，無論是在《黃金花》、《阿媽有咗第二個》、《過時. 過節》的演譯方式，那份情感總是帶著刻意去展現的感覺，就是缺乏了一點點角色應有的真實質感。
喜歡看有情味的劇情片，因為在現實裡人與人之間太冷漠，有時需要靠電影去「取暖」，提醒自己人間還是有情，還是有美好的一面。像《本日公休》這樣的寫實小品，劇本與角色設計尤其重要，演員的演繹能否令觀眾看得投入亦是成敗關鍵，電影的質感亦會因為演員的演技而變得不一樣。

香港的朋友可能與筆者一樣，對女主角陸小芬不太熟悉，只知道80年代的她在台灣很紅。最近看過台灣媒體一篇關於陸小芬的文章，原來她在80年代初拍了多齣大受觀眾歡迎的女性復仇片（是《Kill Bill》Uma Thurman手執日本刀報仇那種，而不是《黑暗榮耀》用計復仇的宋慧喬），開創了台灣類型電影的先河。後來隨著「台灣新電影」浪潮轉型拍了文藝片《看海的日子》，為她贏得金馬影后。隨後在1988年及1989年，更先後憑《桂花巷》與《晚春情事》蟬聯兩屆亞太影展影后。在事業高峰的時候，陸小芬卻因為健康理由而息影，直至22年後，才復出在《本日公休》中演出日式理容院職人母親「阿蕊」一角。因為陸小芬的復出參與，令《本日公休》備受關注。
《本日公休》遇上了陸小芬，是製作人員的幸運，也是觀眾之福。她演的母親及理容職人入木三分，真情流露，就像你我他的母親，或是那些每日經過都會打招呼的店主阿姨，感覺就是那麼的和藹親切熟悉。阿蕊有自己一套的生活態度，對自己的工作及理容師的職人身份更有著一份敬業樂業的執著與堅持。重情義重關係的阿蕊與老顧客的對話與互動，展現出鄰里關係的可貴與窩心。這一份鄰里的溫度，是生活在城市森林的新世代，習慣了各家自掃門前雪的高樓族難以體驗得到的。《本日公休》讓筆者重溫年少時住公共屋邨的時光，那個年代，整層樓每一戶差不多都互相認識，多得當時大人娛樂都是以打麻將為主，為了找麻雀腳而成為認識的藉口。加上入住新屋邨的大都是有小孩的家庭，小孩到空地休憩處遊玩容易認識新朋友，時日如飛，便由一日的朋友，成為了一世的朋友，直至幾十年後，孩子長大後，大人老去了，時代改變了，老屋邨的鄰里關係亦變得不一樣，舊鄰里的關係，是無論時代有多進步都無法複製的情感。幸好還有電影把這些幸福的回憶及情感紀錄下來。

《本日公休》亦勾起了筆者對屋邨理髮店的回憶。香港甚少有前舖後居的家庭式理容店，最接近的是屋邨理髮店，小時候，我家的理髮店是一對兄妹開設的，第一次到這家理髮店剪頭髮是我7歲的時候，然後一直到大學畢業，我都沒有轉過理髮店，直至搬離了屋邨，可謂由細剪到大，所以十分明白電影中那份理髮店的人情味。對於長情的顧客來說，每次走進熟悉的理髮店就像一個從新開始，有一份安心的儀式感。而對於理髮師來說，每一次專業的修剪都是顧客多年來對自己信任的一份肯定，亦是自己作為理容師的使命。理髮師與長情顧客的關係可以是一份很親的緣。因此，當看到阿蕊幾經波折才到了老牙醫家中為他最後一次剪髮，亦感到特別的傷感。看著阿蕊離開牙醫家一個人在公路上迷茫傷心的走步，那份不捨的心情，令人動容。

相對之下，同是髮型師的女兒，在講求效率及回報的時代下卻有著不同的考量，這也是我說傳統家庭理容店與顧客的那種關係無法複製的原因。《本日公休》一方面展現了昔日傳統鄰里的情味及美好，另一方面卻展示了現代人面對生活的壓力與處理關係的無奈。

Steven River